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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正的门房裘帕middot拉希

  • 来源:本站原创
  • 时间:2021/8/17 11:08:5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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裘帕?拉希莉(—),美国当代著名作家,以出道处女作创造普利策文学奖历史上最年轻得奖者纪录,并保持至今。著有短篇小说集两部《解说疾病的人》()与《不适之地》()、长篇小说两部《同名人》()与《低地》()及随笔集两部《另行言之》()与《书之衣》()。

拉希莉的短篇小说三度入选《美国最佳短篇小说年鉴》,小说集登顶《纽约时报》畅销书榜单,曾获得诸多文学奖项:普利策文学奖、欧?亨利短篇小说奖、美国笔会/海明威文学奖年度最佳虚构处女作、《纽约客》杂志年度最佳处女作、弗兰克?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、美国笔会/马拉姆德杰出短篇小说作家。此外,拉希莉亦先后获得美国艺术文学院颁发的艾迪森?梅特卡弗奖()、古根海姆奖()及美国文学和人文科学委员会的国家人文奖章()。

真正的门房

裘帕·拉希莉(美国)

卢肖慧吴冰青译

布梨大妈是我们的楼道清洁工,她已经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了。第三天一大早,她就打算把被褥里的虫子抖干净,晚上好用。她先在信箱下边睡觉的地方抖了一遍,然后走出大门来到巷子口,再抖一遍,惊得一群正在啄食蔬菜皮的乌鸦四散飞逃。

去楼顶有四段楼梯。布梨大妈往上爬的时候,一只手得按住膝盖,那里一到雨季就肿痛不已。这样一来,她的煤桶、被子和一束当扫帚的芦苇就只能用另一条手臂搂着了。这些天,布梨大妈老觉得楼梯越来越陡了,陡得简直像在爬云梯。她已经六十四岁了,头发只够打成一个核桃大小的结,身体又干瘪又瘦小。

实际上,布梨大妈身上唯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嗓音:忧愁使之尖酸难听,酸溜溜的有如馊掉的牛奶,又尖利得足以刮下椰子肉。就是用这样的声音,她一天两次边扫楼梯边数落,数落国家分裂之后,被驱赶到加尔各答所经历的苦难和承受的损失。她总是说,在那个时候,骚乱离散了她和丈夫跟四个女儿,又使她失去了一幢两层的砖房、一只紫檀木立柜,还有几只保险箱。这些保险箱的万能钥匙她还带着呢,她把它们,连同她一生的积蓄,一起结在了莎丽的摆边上。

除了倾倒苦水,布梨大妈还爱唠叨从前的好日子。结果,她还没爬到二楼,全楼的人都给吸引过来了,支起耳朵听她讲三女儿婚礼之夜的菜单。“我们把她嫁给了学校的校长。米饭都是用玫瑰水煮的呀。市长也请来了。人人都在雪锡碗里洗手指。”她顿了一下,匀了匀呼吸,整了整夹在腋下的用具。趁这当儿,她还把一只蟑螂赶下了楼梯扶手,回头接着说:“我们拿香蕉叶包芥末对虾蒸。好吃的东西真是一样不少。这算得了什么?我们家每星期要吃两回羊肉呢!我们家还有个池塘,满满的全是鱼!”

这时,布梨大妈看得见从天顶洒落楼梯井的阳光了。虽然才八点,太阳已经热得很了,她脚下最后几步水泥台阶给晒得暖暖的。这是一幢非常老旧的建筑,老得洗澡水还得存在桶里,窗户也没有玻璃,甚至茅坑都还是砖砌的。

“一个人负责给我们摘枣子和番石榴,另一个专管修剪木槿树。唉唉,在那里我享受生活;可是这儿呢,晚餐就只有一锅米饭吃。”正说着,布梨大妈走进阳光,耳朵晒得开始发烫,而一股疼痛也噬咬进她那肿大的膝盖。“我提起过吗?过边境时,我手腕上只剩下两个镯子了。可是从前,我脚下踩的全是大理石!随你信不信,这样的舒坦呐,你做梦都梦不到哟!”

没人弄得清布梨大妈的絮絮叨叨有几分是真的。就说一件事,她家的地产似乎每天都要扩展一倍,立柜和保险箱里的宝贝也是天天翻番。倒没人怀疑她冒充难民,她的孟加拉口音是明摆着的。不过,公寓楼的住户还是觉得布梨大妈前言后语对不上号。她吹嘘自己以前如何富有,却又说越过东孟加拉边境的时候,她如何跟成千上万的难民一道,待在卡车的拖斗里,跟麻袋挤在一起。这后一种说法,倒是更可信一点。然而有的时候,布梨大妈却又咬定她是坐牛车来加尔各答的。

“你到底是坐卡车来的,还是坐牛车来的?”去巷子里玩警察抓强盗的时候,孩子们有时这样问她。对这样的问题,布梨大妈会摇摇莎丽的摆边,让万能钥匙叮当作响,然后答道:“追根究底有啥意思?刮掉槟榔角里的石灰,有啥好处(注:吃槟榔时,先拿一片荖叶抹上石灰质膏泥,再包上槟榔子食用,石灰与槟榔产生反应,能刺激口腔制造出丰盈的咀嚼效果。这种石灰可以是贝壳烧制后研磨成粉,也可以用大理石煅烧水洗加工成白灰,还可以加入姜黄或中药材变成略带甘甜的红灰)?你不信,我也没办法。我遇到那么多的不幸,你娃娃哪里懂。”

就这样,她混淆事实、自相矛盾,几乎每件事都要添油加醋。然而她的夸夸其谈太有感染力,她的忧愁烦恼太活灵活现了,你很难不把她当回事。

什么样的地主会落得打扫楼梯的下场?住在三楼的达拉尔先生,上下班从布梨大妈身边过去的时候,总是这样嘀咕。他的工作是给学院街供水区的一位经营橡皮管、铅管和阀门的批发商整理收据。

可怜的人,她怕是在编故事吧?也许这是她哀悼家庭不幸的一种方式吧?这是楼里大多数主妇的一致猜测。

而老查特吉先生讲什么都跟着来这么一句:“布梨大妈满嘴胡说八道,可是时代变迁,她也是受害者呀。”自从孟加拉独立以后,他再没下过阳台,也没打开过报纸;尽管如此,或许正因为如此,他的意见总是极受尊重的。

最终盛传的说法是,在东边的时候,布梨大妈曾在一户兴旺的地主家帮过佣,所以她才能这样头头是道地夸耀她的过去。她沙哑着嗓子冒名顶替并没有伤害到谁;相反,人人都觉得她是个超级活宝。为了换得在信箱下边安身,布梨大妈把弯弯拐拐的楼梯井打扫得纤尘不染。而最重要的是,布梨大妈每天睡在伸缩式大门的后面,充当着大楼和外面世界之间的守望者;这一点大楼的住户都很喜欢。

这幢公寓楼里倒没有哪家值得一偷。住二楼的寡妇,米斯拉夫人,是这里唯一装了电话的人家。虽说如此,住户们仍对布梨大妈心存感激:她巡视弄堂,拦住挨家挨户推销梳子和披肩的小贩,她只要一小会儿就能叫来人力车,扑打几下扫帚就能就赶走任何窜进来吐痰、撒尿或惹麻烦的可疑之人。

一句话,这些年,布梨大妈所做的其实和一位真正的门房没什么两样。虽然一般而言,看守大门根本不是女人干的事情,她还是恪尽职守。她天天守夜,小心谨慎得仿佛自己就是下环路,或者乔德普花园,或者任何别的高档社区的门房。

在房顶,布梨大妈把她的被褥挂到晾衣绳上。晾衣绳从护栏一角斜跨到另一角,横穿布梨大妈视野里的电视天线、广告牌和远处霍拉大桥的桥拱。她朝四面八方极目远眺了一会儿,回头打开蓄水池底下的水龙头。她洗了脸、冲了脚,又用两根手指擦牙。诸事停当,便拿起扫帚开始里里外外扑打被褥。她时时停下手来,眯着眼睛在水泥地上搜寻,希望揪出这几天让她睡不成觉的罪魁祸首。布梨大妈太专注了,三楼的达拉尔夫人都上来好一会儿了,她才注意到。达拉尔夫人上来晒一盘盐渍柠檬皮。

“被子里到底有什么,晚上总咬得我睡不着,”布梨大妈说,“你看看,看找不找得着。”

达拉尔夫人挺同情布梨大妈的,间或会给这位老妇人一些姜末,让她调调炖菜的味道。“我没看见什么呀。”达拉尔夫人看了一会儿说。她的眼皮精致得几乎透明,她的脚趾非常修长,都戴着趾环。

“哼,它们一定长了翅膀。”布梨大妈断定。她放下扫帚,抬头望天,一朵白云正悄悄躲进另一朵后面。“我还没赶上拍死它们,就都飞跑喽。你看看,看看我的背,一定给咬得都是红疙瘩。”

达拉尔夫人掀起布梨大妈莎丽的披肩,那是一块便宜的白布,镶有脏乎乎的霉绿色的边。底下罩衫的式样早就在商店绝迹了。她仔细察看了罩衫里外的皮肤,这才说:“布梨大妈,你是在胡思乱想吧?”

“我跟你说,这些虫子要把我活吃了呢。”

“可能只是长痱子。”达拉尔夫人提醒道。

听到这话,布梨大妈摇开了莎丽的摆边,万能钥匙又叮叮地响起来。她说:“痱子吗,我知道。这哪里是痱子!我都三四天没睡成觉了,还不晓得吗?以前我的床可是很干净的,我们的床单都是又细又薄的纱。信不信由你,我们的蚊帐像丝绸一样柔软。真是舒服啊,你做梦都梦不到。”

“我做梦都梦不到。”达拉尔夫人顺嘴跟了一句。她垂下那半透明的眼皮,叹息道:“我梦都梦不到,布梨大妈。我住在两间破房里,嫁了个卖马桶零件的男人。”达拉尔夫人转过身去,打量起那床被子来。她手指顺着线缝摸了一小段,然后问道:

“布梨大妈,这套被褥你睡多久了?”

布梨大妈手指摸着嘴唇想了一会儿,回答说她记不得了。

“那你不早说?你以为我们置不起几条干净的被子给你吗?再怎么着一块油布总是买得起的吧?”好像是被人看轻了,她挺委屈的。

“没必要嘛,”布梨大妈说,“这下不是已经干净了?我拿扫帚打过的……”

“我不跟你争,”达拉尔夫人说,“你需要一张新床,几条被子,一个枕头。冬天来了还要床毛毯。”她一边说着,一边掐指数着这些必备用品。

“过节的时候,穷人到这幢楼里来讨吃的。”布梨大妈岔开话题。她正从房顶另一边的煤堆里把煤拣进桶里。

“等达拉尔先生下班回来,我跟他说说。”走到楼梯口,达拉尔夫人扭过头来说。“下午到我们家来,我给你拿些泡菜,还有些擦背的药粉。”

“那不是痱子。”布梨大妈说。

在雨季,长痱子的确十分常见,但是布梨大妈倒更愿意想象,那个让她躺着不舒服、搅得她彻夜睡不成觉、像辣椒一样烧过她的皮肤和毛发渐疏的脑袋的鬼东西,有着不同凡响的来历。

她一边琢磨着这些事情,一边扫着楼梯——她总是从顶楼扫到一楼——这时,天下起雨来。大雨沙沙地横扫过屋顶,像小男孩穿了大人的拖鞋乱跑,一下子就把达拉尔夫人晒的柠檬皮冲到檐槽里去了。行人还没赶得及打开雨伞,雨水就劈头盖脸浇下来,湿了衣领,湿了口袋,湿了脚下的鞋。这幢公寓楼和周围所有别的楼的住户,都手忙脚乱地关上在风雨里吱吱嘎嘎的窗扇,然后拿腰带绑在窗棂上。

那个时候,布梨大妈一路扫下来,正好扫到二楼。她抬头望望像云梯般陡立的楼梯,那倾盆之声一声紧似一声地包围拢来,她清楚,被子就要变成一摊烂糊糊了。

然而她马上就记起了达拉尔夫人跟她说过的话。于是她继续干活,以不变的步调扫掉最后几级台阶上的灰尘、烟屁股和糖纸,来到底楼的信箱边。外面风雨大作,她急忙遍翻她的篓子,找了些报纸塞进伸缩门菱形的孔隙,挡挡灌进来的狂风。定下心来,她用那桶煤开始煮午饭,手里拿把打褶的棕扇扇着炉火。

下午,布梨大妈重新编结完头发,再解开莎丽的摆边,细数她一生的积蓄。这是她的习惯。在这之前,她躺在报纸铺的临时床铺上小睡了二十分钟,刚刚才醒。雨已经停了,潮湿的芒果叶散发出一股酸酸的气息,在弄堂里低低地飘浮着。

有些下午,布梨大妈会去访访同住一幢楼的人家。她喜欢在不同住户间进进出出地游荡。至于那些人家,他们从来不在白天闩门,这样布梨大妈会感到自己永远是受欢迎的。他们都忙着自己的事,或责骂孩子,或计算花销,或挑掉晚上要吃的大米里的石子。时不时有人端给她一杯茶,又把饼干盒递到她面前,而她则教教孩子们打康乐球。她知道不能坐在家具上,便蹲在门口或楼道里,观察着别人的脸色和举止,就像在外国城市里看车来车往一样。

就在这个下午,布梨大妈决定接受达拉尔夫人的邀请。毕竟她的背还痒着,就算趴在报纸上睡了一觉还是痒,所以她现在开始想要一点痱子粉了。她拿起扫帚——没有扫帚,她总不太自在——准备爬楼梯的时候,见一辆黄包车朝大门口拉过来。

原来是达拉尔先生。这些年干收据存档的差事,弄得他都有紫色眼袋了。不过今天他的目光格外明亮。嘴里快活地嘟噜着什么,双腿夹着两只小小的陶瓷盥洗盆。

“布梨大妈,来,搭个手,帮我把这两个盆子搬上楼。”他拿一块折叠好的手帕,在额头和脖子上轻轻按着,随后给了车夫一个硬币。接着,他和布梨大妈把盆子一口气搬上了三楼。进了房门,这才对达拉尔夫人、布梨大妈和好奇心重跟来看热闹的邻居们宣布这样几件事:达拉尔先生给他人收拾收据的日子,终于过去了!那位供应商自己渴望换换环境,加上利润翻了倍,所以要在伯德万开第二家分号。这样,把达拉尔先生这些年勤勉谨慎的表现估量了一番之后,那位供应商很快就要提升他经管学院街的分店了。他春风得意地穿过那片供水区回家,一高兴就买了两只盥洗盆。

“我们只有两间破屋,用得着两个洗手池吗!”达拉尔夫人质问道。她还在为柠檬皮泡汤的事儿生着气呢。“你说荒唐不荒唐?到现在我煮饭都还在用煤油。装个电话你总是不肯。还有结婚的时候,你许愿要买的冰箱在哪里啊?你以为两个盆子就能打发了事吗?”

他们吵了起来,越吵越凶,嗓门高得楼下信箱处都听得清清楚楚。天黑透了,他们都不愿罢兵,声音盖过了第二阵的夜雨。那天布梨大妈从上往下第二次扫楼梯的时候,甚至给他们大声的争吵弄得心神不定的,结果她既没有倾倒苦水,又没有吹嘘她以前的好日子。那一晚她只得铺报纸睡了。

第二天,一队赤脚的工人来安装水盆,达拉尔两口子的争吵仍然硝烟未尽。达拉尔先生一整晚来回踱步、辗转不眠,他终于决定把一个水盆安装在自家客厅里,另一个安装在一楼楼梯的旁边。“这样人人都用得着了。”他一家家地解释。住在这里的人都很高兴,好多年了,他们一直都是拿杯子装贮存的水刷牙的。

同时,达拉尔先生还想到,如有来客,一进门就看到洗手盆,肯定会印象不错的。既然已经是公司经理了,谁说得准什么人会来这里看看呢?

工人们跑上跑下地忙活了几个小时。到午餐的时候,都背靠楼梯栏杆蹲在那里吃。他们捶打、叫喊、吐口水、骂娘;他们扯下头巾梢挥洒汗滴。总之,那天他们弄得布梨大妈根本没法打扫楼梯。

为了打发时间,布梨大妈避到了楼顶上。她拖着脚步沿护栏走了一会,可是头天晚上睡报纸睡得她腰酸背疼。她四下远望了一阵,回头看到被子的残骸,便把它撕成几条,打定主意等会儿去擦楼梯护栏。

傍晚时分,住户们在那里聚了一群,都啧啧称赞这一天的成果。他们甚至鼓动布梨大妈用那清亮的流水洗洗手。她凑上鼻子嗅了嗅。“我们的自来水有花瓣和玫瑰油的香味呢。信不信由你,那可是你做梦都想不到的奢侈呢。”

接着,达拉尔先生向大家讲解洗手盆的各种特色。他一个个龙头开满再关上,又把两个龙头同时打开以说明水压的差别。他说如果需要,拔出龙头间的那根连杆,水就会留存在池子里。

“没有比这更精致的东西了。”达拉尔先生以此作结。

后来听说,查特吉先生在阳台上也这样说道:“的确是时代变迁的标志啊。”

然而,在主妇之间,怨愤却迅速地滋长了起来。早上站在长队里等着刷牙的时候,每个女人都越来越灰心丧气。她们必须排队轮次,每次用完必须擦净龙头,而水盆的边缘又太窄小,放不下自己的肥皂和牙膏。达拉尔夫妇有自己的洗手盆,为什么大家伙儿却要共用?

“难道我们自己买不起水盆吗?”一天早上,终于有人憋不住了。

“只有达拉尔一家才能改善这幢楼的条件不成?”另一个人问道。

谣言开始传播起来:什么吵完架,达拉尔先生为了安抚夫人,给她买了两公斤芥子油、一条羊绒披巾和一打檀香皂啦;什么达拉尔先生已经申请安装电话啦;什么达拉尔夫人一天到晚在水盆里洗手,什么也不干啦。仿佛所有这些谣言说得还不够起劲似的,次日清早,一辆去霍拉车站的出租车挤进了弄堂:达拉尔夫妇又要去西姆拉玩十天了。

“布梨大妈,我没忘记那事呢。我们会给你带回一条山里织的羊毛毯。”透过出租车摇下的车窗,达拉尔夫人说。她的皮夹握在手里放在腿上,颜色跟莎丽玉色的镶边十分搭配。

“我们要带两条回来!”坐在妻子身边的达拉尔先生叫道,他遍摸口袋,看看钱包在不在。

这幢公寓楼里的所有住户,只有布梨大妈一人站在大门口,祝愿他们旅途顺利。

达拉尔夫妇刚一离开,那些主妇们便开始了自己的翻新计划。一个决定卖掉她的一大堆结婚手镯,找个粉刷匠把楼梯井粉刷一新;另一个当掉了缝纫机,请人来杀灭害虫;第三个去找银匠退了一套布丁碗,她打算把窗扇漆成黄色。

工人开始日夜占据这幢公寓楼了。怕碍手碍脚,布梨大妈搬到了楼顶上去睡。那么多人从大门进进出出,那么多人一天到晚堵着弄堂,根本没有必要盯着他们。

几天以后,布梨大妈又把篮子和煤桶搬上了楼顶。她用不着楼下的洗手盆了,就着楼顶蓄水池的龙头清洗一样方便,她以前老这么干的。她还在想着用被子撕下的布条擦亮楼梯扶手呢。在楼顶,她还是睡报纸。

又下了几场雨。天篷下滴答着雨水,布梨大妈蹲在地上,头上扣着一张报纸,观看雨季里蚂蚁嘴里衔着蚁卵,列队在晾衣绳上行进。风越发湿润了,轻轻抚着她酸痛的背。她的报纸快用完了。

上午已然漫长,下午则更是难熬。她已记不起喝过的最后一杯茶是在什么时候、在哪家了。她不再回想她的苦日子,也不再回想她旧日的往事了,只巴望着达拉尔夫妇何时能够回来,带给她那条新被子。

在楼顶,她越来越烦躁不安。于是为了活动活动筋骨,她开始下午出门,四处逛逛。手里拿着芦苇扫帚,莎丽晕染了报纸的油墨,她一个个市场地游荡,开始花起她一生的积蓄来小小地慰劳自己了:今天一包爆米花,明天一撮腰果仁,后天一杯甘蔗汁。一天她走到了学院街的书亭,第二天走得更远,来到鲍巴扎尔集市街的农贸市场。就在那里,正当她站在购物廊街上打量着榴莲和柿子的时候,她觉得莎丽的摆边有谁在使劲往外拉。她低头细看时,所剩的毕生积蓄连同她的万能钥匙,已经踪影全无了。

那天下午,布梨大妈回到大门口的时候,住户们都在等着她。恶毒的叫骂声在楼梯井里此起彼落,都回荡着同一个消息:楼梯井里的洗手盆被盗了!刚刚粉刷过的白壁开了个大洞,乱糟糟的橡皮管、水管从里面伸了出来。地上东一块西一块散布着涂墙的灰泥。布梨大妈紧紧抓着芦苇扫帚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七手八脚的忙乱中,住户们几乎是把布梨大妈抬上楼顶的。她们把她树在晾衣绳的一边,一群人站在另一边,开始对她进行愤怒声讨。

“全是她干的!”一个人指着布梨大妈,恨恨地叫喊道。“是她给强盗通风报信的。本来该看门的,她跑哪里去了?”

“这几天,她一直在大街上游逛,跟一些不认识的人讲话。”另一个人举报道。

“我们把煤分给她,又给她地方睡,她怎么能这样背叛我们?”第三个人想不通。

虽然谁也没有直接和布梨大妈说话,但她还是回应道:“相信我,相信我,我没有给强盗通风报信。”

“这么多年,你左一个谎右一个谎,我们都忍了没跟你计较,”她们反唇相讥,“现在你倒要我们相信你了?”

她们嘴皮不停地反咬着布梨大妈。可怎么向达拉尔夫妇解释这事儿呢?她们终于去找查特吉先生拿主意了。人们发现他正坐在阳台上,聚精会神地盯着下面一片拥塞的交通。

二楼的一个住户说:“布梨大妈已经危及这幢楼的安全了。我们是有贵重东西的,寡居的米斯拉夫人就有部电话。我们该怎么办才好?”

查特吉先生思考着她们的议论。他一边想,一边提了提裹在肩头的披巾,凝视着已经围上了阳台的竹制脚手架。从他能记事的时候起,他身后的窗扇就没有上过漆,而现在已经给漆成了黄色。终于,他说:

“布梨大妈满嘴胡说八道。不过这倒没什么新鲜的。新鲜的是这栋楼模样已不比从前了。像这样一栋楼,是需要一个真正的门房的。”

就这样,住户们把布梨大妈的煤桶跟抹布、篮子跟芦苇扫帚,通通扔下了楼梯井,扔过了信箱,扔出了大门,扔进了巷子。接着,他们把布梨大妈也推了出去。每个人都急切地要开始寻找一个真正的门房。

那一堆东西中,布梨大妈只留下了她的芦苇扫帚。“相信我,相信我。”她的身影慢慢隐去的时候,她又一次说道。她摇了摇莎丽的摆边,可是已没有叮当的响声了。

“诗或篇”号主:张凡修

张凡修,年6月生于河北玉田,居乡下、会写诗。


本文编辑: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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